欢乐歌声伴我行 华侨在峰峰

来源:峰峰文史资料委员会 作者:陈菊芳 发布时间:2014-08-07

   1953年夏季的一天,“芝利华”号轮船即将从印度尼西亚丹绒不利育港起航驶向中国。


    船上载着几百个青年学生,都是当地华侨。大伙都簇拥在面向“千岛之国”的印尼方向的船舷甲板上舞动着、高歌着。天气很热,一颗颗激动的心似水在沸腾,似火在燃烧。“再见吧,妈妈!别难过,莫悲伤,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……”。这是前苏联的《共青团员之歌》。我们年迈的父母、兄长都站在港口码头上仰起头挥手向船上的儿女弟妹传情示意:再见,你们勇敢地去吧!也有的在微笑着拭泪。这是高兴?是离情?两者兼而有之?“呜……呜……呜……”先后三声长长的鸣笛声响过,客轮启动了,驶向太平洋。我们恨不得飞过茫茫大海,飞到祖国。我,也在这一团火中燃烧着


    七八天的海上生活,客轮把我们送到香港九龙,火车又把我们载到罗湖桥站,过了桥,踏上了深圳。当时,深圳还是一个小小的渔村。我们无暇顾及其他,一眼就先看到高高矗立在旗杆上的五星红旗,随着红旗的飘扬,传来响彻大地的歌声:“五星红旗迎风飘扬,胜利歌声多么响亮,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,从今走向繁荣富强……”这时,我已失去自控能力,全身的血流在加快,心跳在加速,眼里的泪水在往外流,手里挥动的丝巾差点被撕扯——我踏上了祖国坚实的土地。祖国啊!我回来了!我要把我的赤子之心掏出来献给您!


    过了几天,我从广州乘火车到了北京,隔一天就参加了全国统一高考,共报36个志愿,我填了36个师范类。天津河北师院录取了我,上了4年大学。


    踏上坚实的土地


    1957年大学毕业,按当时的政策,归侨可以照顾到北京、天津,或者起码是石家庄、唐山等大中城市。然而,偏远山区的峰峰矿区一所重点中学急需语文老师。主管分配的领导找到我征求意见并商量这事,我当即义无反顾地说:“不用征求意见,哪里需要,哪里艰苦,我就到哪里去!”


    从国外、从比较优越的家庭环境回到祖国,一踏上祖国坚实的土地,就感到自己已融人这个曾是多灾多难的大地。


    一个人,从小所处的环境,受到的熏陶,会影响自己的一生,甚至成为一种信念。


    在印尼的少年时期,中国人被歧视,我们被叫作“支那人”o这种族歧视,使我深深地意识到,只有祖国的强大,才有华侨地位的提高。我祖父是当地有名的爱国华侨,他经常提及他是如何受孙中山思想的影响,参加同盟会,探求革命路一寻找教育救国的路。我父亲年轻时在印尼,组织群众团体义演、筹款,大力支持东南亚的抗日援华运动。父母都喜欢唱歌,我也受此影响,心中常唱着欢乐的歌。曾记得,新中国成立时,祖父曾兴奋地赋诗一首:“一为数始十为终,双十重重万事空,十一象征终复始,天荒地老永无穷。”他热爱新中国的情感跃然纸上。周恩来总理在万隆会议期间曾接见过他。他去世后,中国驻印尼大使馆以“爱国老人”及“侨领”的尊称送了花圈。先辈对新中国的热爱之情,耳濡目染,对我影响很大。,在新中国诞生的第4年,他们就鼓励我回国。行前父亲的嘱咐,我深深地记在心中,他说:“回国是先要吃苦,才谈得上奉献。”平平凡凡的一句话,支撑着我走过平平凡凡几十年的路。峰峰矿区需要语文教师,那就去吧,何用征求意见,何用商量!这无悔的选择,斩钉截铁的“没意见”,我就到了峰峰矿区。


    开始了全新生活


    下了火车,一辆毛驴车踩着矿区当时唯一的十字大街,把我的铺盖卷拉到了“峰峰一中”。校长亲自接待了我。他用慈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。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裤子下半截全是泥土,穿的黑布鞋也变成了灰色。在天津上大学期间,没有从国外回到祖国后的特殊感觉,而现今,踏上峰峰矿区的土地,我一下强烈地涌出了回国时的激情,真正到了祖国需要的地方。全新的生活开始了。这里有山有水,但也有比天津(更别说国外)要艰苦的环境。想想走过的十字大街,西北角有个小百货商店,可买点针头线脑牙膏牙刷;西南角有间邮局,可发信或打个电报,还有间新华书店,架上摆些许书刊,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庄稼地,再没有商店,更没有楼房……看来,环境相当的艰苦。想起在深圳听到的《歌唱祖国》中的歌词:“我们战胜了多少困难,才得到今天的解放……”是啊,还要再战胜多少困难才能走向繁荣富强?我不就是要回国来出点力,吃点苦,做点奉献吗!这峰峰矿区也许正是我生根发芽的合适土壤。真正感到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。
    没再多想什么,心中唱着欢乐的歌。校长把我领到了一间宿舍——一张木板床,一张课桌,还有一座炉子,四周墙上脱落了不少石灰墙皮,水泥地面倒是干净的。


    面对现实环境,尽管早有吃苦的思想准备,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。我们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人,每天要“冲凉”,这下可好,别说洗澡冲凉,连个洗澡盆都没有,只能用小脸盆接点儿水擦抹身体洗洗脚。哦!这是个难点,太不习惯了。之后,我当班主任,与学生沟通时语言有些障碍,生活习惯也有差别。学生要申请助学金,跟我说了一大堆,我竟没全听懂。于是,就摆出“尊严”的面孔,说:“你写一份书面材料来吧。”有个学生写了张请假条:“因孩子生病,我要回家看看。”妈呀!站在我面前的男孩子竟然是个爸爸(当时学生年龄都偏大)。每晚查宿舍,有些男生竟扬言:“咱班主任是个小妮子,她不敢来查咱宿舍。”一天晚上,男生宿舍乱成一团,我在门外喊了几声,收效甚微,怎么办?我真的不能推门进去说一下吗?不!我鼓起勇气推开宿舍门进去,彼此都吓了一跳。呵!一个个光屁溜的男生躺着、站着、打闹着。我目瞪口呆,整个宿舍的男学生也慌忙钻人了被窝。从此,我把男生镇住了。我一度感到一些“难”,但这就是要面对的现实。我想到在印尼时,中国驻印尼大使馆让我们看内部影片《八女投江》、《上饶集中营》等,片中反映的是什么样的人啊——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!他们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义无反顾,挺胸昂首地面对死亡。而自己现在不过就是面对了一些“难”,这与自己下了决心,要在这块土地上出点力、做贡献相比,又怎能同日而语?


    调整了心态,理顺了面对的各种问题,一个个难点在我心中欢乐的歌声中远去了。我热爱教师工作,在印尼高中毕业后,我就教过两年小学。现在面对人高马大的高中生,仍然能看到与小学生一样的求知的眼神。能把自己掌握的一些知识传授给求知欲极旺盛的年轻人,使他们成长成才,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。我感受到了教师工作的神圣。


    经受更严峻的考验


    送走一届高中毕业生,也是在1958年后的三年。我和全国人民一起度过了困难时期。生活极端困难,将河里的水草打捞上来,洗洗攥成团,掺上玉米面成为菜团。半两小米,熬成一大海碗粥,就是一顿午餐。我领着学生上山刨茅草根据说能熬成糖稀,但未见成果。秋末冬初,寒风瑟瑟中我领着学生满山遍野挖野菜。艰苦的日子使我和许多师生一样浮肿了,我尝到了什么叫饥饿。


    这期间,分到天津的归侨同学回印尼了,在唐山的归侨到了广州继而回到了香港。父母来信问我的情况。我以我心中的“歌”用文字写出来给他们回信。信中我如实写了困难,写了物资的匮乏。但我告诉他们,我和全矿区,甚至和全国人民一起过着同样的生活。我告诉他们,掺着河草的窝窝头拿火烤烤吃起来喷喷香,大地的野菜比红军过雪山草地时吃的草根、树皮营养好……家人分明知道我写得不实,但通过多次书信往来,他们了解了我在这困难时期思想得到了净化,鼓励我坚强地度过这个困难时期。我拖着浮肿的双腿,仍然和全校老师一起,坚持给学生上课,送学生参军、工作、高考上大学。一切都过得平平凡凡。


    那些年,我经历了反右、反右倾、粗线条细线条(四清)、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及其间寸肠辘辘的饥饿。一次次一回回,我感谢父辈言之殷殷、情之切切的教导,感谢朴实的矿区学生对我的信任支持,使我面对无论如何变化的风云,始终相信自己一心想教好学生,传道授业,是没有错的。我愿为之艰辛,为之付出。甚至当社会上泛起“理想,理想,有‘利’就想;前途,前途,有‘钱’就图”的一股思潮,我仍和老师们一起坚持教育学生应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远大理想。看到学生取得进步,我心中又唱起欢乐的歌。


    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,“史无前例”把人们冲击得头昏脑涨。平凡而平静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,令人肝肠寸断,受尽折磨。一夜之间,我和其他老师都成了“臭老九”,知识越多越反动(你大学本科毕业更反动),我不解;我在汉口、广州的姐妹来信,纷纷劝我快离开峰峰,到别处去卖菜、卖豆腐都比当“臭老九”强,我困惑;最使我心痛的是,一些战斗队一口咬定我是挖社会主义墙脚的里通外国分子,是“特嫌”,我气愤!有的好心人劝解我说: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”我今日怎么了?我在矿区教书育人怎么了?无凭无据莫名其妙说我“特嫌”,又是怎么了?黑白不分,人妖颠倒,哪里去说理?我揪心地痛苦。连唱“待到山花烂漫时,她在丛中笑”,都要批判我是伺机翻案。我只得沉默。但对自己的“当初”一直不悔,因为自己确信没有错。一时间,不让我当班主任,课也不能上了。我会识谱,让我教学生唱样板戏以赎罪。跟着学生到农村、下矿井劳动。在和学生的一起劳动中,我得到了他们默默的帮助;从学生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同情、理解和支持。


    就这样走过了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十来年,种种考验使我的思想进一步净化。


    雄鸡一唱天下大白,乌云过去万里晴空,拨乱反正是非分明,一切都明朗了!我引吭高歌,唱出了我心中的劫后逢生的激情!


    我更加珍惜浩劫之后的大好时光,珍惜患难与共的同志情、师生情、邻里情。我还是教书,当班主任,管年级组。几乎年年当先进,也立过功,被选为市、区人大代表及常委,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退休前被评为第一批高级教师。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做的,一切都是平平常常。当然,其间有过艰辛、困难和痛苦,更有过欢乐,喜悦和收获。 60岁,我退休了。


    欢度愉快的晚年


    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讲台,离开了曾在那里挥汗、出力的课堂,我竟然一度茫然。我一直多病,一退休就意味着面对老之将至。以前在工作岗位上,没有时间想许多,现在退休了,尤其是老伴在我退休后几年先我而去,孤独感时常袭击我。周围没有任何亲戚,姐妹们都在广州、厦门等大城市,区属的归侨连我只有两人。.一些大城市的归侨组织同学会,搞活动,我羡慕。听到有人说:“你是华侨,一直在峰峰矿区这个山旮旯里待到死吗?”我心动。但当有人说我你没一点归侨味道时,我欣慰。我开始清点自己走过的路,排除这时期纷繁复杂的外界影响及梳理自身的思想。想起语文课本中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写的蝉。蝉从不考虑苦熬几年才能欢唱几个月。蝉用歌声唱响整个夏天,至于最后将是怎样衰老死去,从不考虑,也顾不上考虑——因为歌唱还来不及,哪能想那么多?我曾用非常的激情给学生讲过这一课,我们师生都曾激动。


    如何面对生活,其实是一个心态,是自身的一种感觉。不知在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:“只看到我所有的,不看我所没有的。”觉得很富有哲理。我在峰峰矿区的50多年,住房远不如在大城市的姐妹,连个像样的书房都没有,也没有很高的收入、奢华的生活,但我拥有很多,我看到了我所有的。我教过的学生数以千计,我周围有许多共事几十年的老同事、老朋友。我在街上时时可以看到笑脸迎面,即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,也可以撩起那久违的感动。有时,一个电话打来,苍老的声音激动地说:“老师,我是你的语文课代表,你好吗?”哦!是他,圆圆脸的小胖墩,现在是浙江大学的人口学专家,也退休了,正继续着研究课题。他还惦记着我呢。我有病了,有学生从远处捎来偏方嘱我试用;爱好摄影的学生,专门精选了一个柿子和青白分明的大白菜,组成一张照片,上写“一世清白”送给我,我十分动情,这是送我最好的礼物;我的一位学生现为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及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,其艺术简历载人《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》,在我来到峰峰矿区工作50年之际,特取我名字中的“菊”,给我画了两幅画——是菊花,并题字写诗各一首:“初冬来到时,霜菊不畏寒。绽放无怨悔,立身天地间。”“深秋九十月,寒风西北吹。芳菊傲霜绽,自有不俗骨。”……看,我所拥有的太多太多了,又何必看我所没有的呢?!精神上的富足,使自己更能正确对待自己退休后要面对的病痛、“老之将至”及远离大城市的落寞。看看峰峰矿区发生的巨大的变化,心想自己曾为之出了一点力,很满足、欣慰。本来,活着就是幸福;快乐地活着,更是幸福;知足常乐,则是天大的幸福。我用心灵体验到了它,虽然平平凡凡,但在许多生活的细节中,在自己周围人们中有着触手可及的温馨,在这平平凡凡的生活中,冉冉而起的是内心的满足和人世安稳的幸福感。我心中还是常常唱着欢乐的歌,我要用四句话激励自己,好好珍惜每一天,那就是“人生旅途,风雨兼程,无怨无悔,欢度余生”!


    (作者系邯郸市第十三中学高级教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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